逃回三四線的年輕人: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被北京趕出來的

  來源:經(jīng)濟學家圈劉曉立2021-01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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核心提示:繼“小鎮(zhèn)青年”之后,“下沉青年”成為近年的熱詞。與當初一門心思進軍大城市的前輩不同,這一屆年輕不再把大城市當成唯一的目標。

繼“小鎮(zhèn)青年”之后,“下沉青年”成為近年的熱詞。與當初一門心思進軍大城市的前輩不同,這一屆年輕不再把大城市當成唯一的目標。

據(jù)某招聘網(wǎng)站今年發(fā)布的調(diào)查報告顯示,截止到今年1-7月,95后求職除了北上廣深一線大都市,更加關注新一線、二線城市,占比50.19%。

這些95后或主動,或被動,逆流而下,從大城市回到小城市,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。我們采訪了一些離開大都市回到小城的95后,找到幾位代表性對象,看看他們的生活是否如其所愿。

離開北京我認清了自己羨慕留京朋友,但我只想隨遇而安

逃回三四線的年輕人: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被北京趕出來的

口述人:陳然 年齡:23歲

職業(yè):事業(yè)單位會計 所在地:山東青島

陳然在青島的辦公桌。環(huán)境幽靜開闊,窗外是海濱城市的清新空氣

離開北京,是認清了自己,知道自己不適合那里的生活。

當然這種想法不是一蹴而就的。高中的時候我很喜歡看電影,天真地夢想自己也能從事這個行業(yè),就報考了北京的一所藝術類院校。但我不是藝考生,所以只能選擇傳播學、網(wǎng)絡新媒體之類的專業(yè)。

高考我考了630分,是可以上山大的分數(shù),在山東考生里算是非常不錯的成績了,但是想要去北京只能接受調(diào)劑。為了夢想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,我腦子一熱就接受了調(diào)劑,讀了會計專業(yè)。

沒錯,藝術類院校的會計專業(yè)。

當時如果理智一點上了山大,在專業(yè)上會有更多的選擇性。

其實一進大學我就有些后悔,不光是專業(yè),還有離開家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是多么戀家的人。當時支撐我繼續(xù)留下來的只有夢想,那時候我雄心壯志,覺得自己能在北京干一番事業(yè),未來工作的目標也是大廠之類的媒體公司。

一直到大三那天,我去華誼兄弟實習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適合這行,甚至,不適合北京。

當時實習的地點是在順義,遠到只能做公司的班車才能到。那時候每天我都先坐兩站地鐵跟同事匯合,然后一起坐班車去公司,路上要走一個多小時??墒呛烷L時間通勤對應的工作卻跟我的專業(yè)以及夢想沒有半分關系。裝訂臺賬、整理合同、歸類文件……全都是些打雜搬磚的體力活兒。這讓我心理落差很大。

可能有人會覺得我矯情,年紀輕輕去實習,打雜不是正常的嗎?事實上,所有的結論都是對比之后才得出的,因為我在老家濰坊的一家事業(yè)單位也實習過,干的都是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會計的工作。而且,通勤時間短到幾乎可以忽略。

實習這件事,讓我在大學畢業(yè)之前就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。

畢業(yè)時,我沒有投任何北京企業(yè)的簡歷,直接回山東參加各種事業(yè)單位的考試。沒有考公務員,是因為事業(yè)編更容易一些,我喜歡有把握一點的選擇。

網(wǎng)上經(jīng)常有人嘲笑山東人“不孝有三,無編為大”,那是因為他們不清楚這里的就業(yè)環(huán)境。很現(xiàn)實的一點,在二三線城市,體制內(nèi)的工作往往比企業(yè)收入高,而且工作壓力也小。青島的平均月薪是七千多,我畢業(yè)第一年的收入就已經(jīng)有一萬一了,很多留在北京的同學都拿不到那么多錢。而且我很少加班,一般下午4點多就能下班,北京哪有這樣的工作?

現(xiàn)在我在單位附近租了房子,通勤時間只要5分鐘,買房也在計劃之中。山東人的觀念嘛,有房子才是穩(wěn)定。青島的房價在山東各城市里算是貴的,平均2萬多,但是我的家庭還負擔得起。要是在北京,買房這件事我是想都不敢想。

大城市就是這樣,在小城市稀松平常的事情,在那里就成了奢望。

當然,離開北京也不意味著沒有問題。與我當年選擇的北京高校相比,山東本地人還是更認山大的,尤其是體制內(nèi)的工作。而且我的學校只是211,不是985,也不是雙一流學科,在報考事業(yè)編和公考的過程中有很大的限制。

不過還好,只要成功進入體制內(nèi),就沒有人會看你的學歷,這也是體制內(nèi)工作的另一個好處。以后就算我不干現(xiàn)在的這份工作了,也只會考慮其他體制內(nèi)的工作。

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催婚。我這個年紀,在北京還是小朋友,但是在老家,已經(jīng)要面臨親朋好友介紹的相親,對此我非常排斥。

對于離開北京這件事,我從來都不后悔。如果非要說后悔,那也是后悔當初選擇去北京。

現(xiàn)在我甚至想回濰坊老家。山東人戀家,從大城市畢業(yè)之后回家鄉(xiāng)的人很多,他們一般都會把濟南、青島作為第一選項。但其實我選擇青島只是湊巧,當時還是想回濰坊的,只是因為濰坊事業(yè)編的考試時間是八九月,我六月份就要畢業(yè),等不及,就先考了青島,結果考上了。

我的大學不是在青島上的,家人也不在青島,單位同事的都是叔叔阿姨輩的人,很多時候會覺得孤獨。這個城市對我而言,并沒有多少歸屬感。

而且跟青島相比,濰坊的壓力更小,離父母也更近。雖然濰坊的收入會比青島低一點,但是也低不了多少,反正我也不是那種要過奢侈生活的人。至于職業(yè)發(fā)展,老實說,我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,沒對工作上的晉升空間抱有多大期待??赡芪业男愿窬褪沁@樣,喜歡安逸穩(wěn)定一點的狀態(tài)。

現(xiàn)在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看電影,但我很清楚,這種喜歡是局外人的喜歡。當然,有時候從朋友圈看到留在北京的同學進了大廠、參與了很厲害的影視項目,也會羨慕。但羨慕過后,我還是想過好自己的生活。

小城市瑜伽不是必需品我曾被女學員多次投訴

逃回三四線的年輕人: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被北京趕出來的

口述人:吳超 年齡:24歲

職業(yè):瑜伽教練 所在地:山西晉中

吳超離開上海時帶回來的瑜伽墊,曾經(jīng)陪伴他度過那段滬飄時光

男瑜伽教練挺少的,尤其在我們這種小地方。

當初選這行純粹就是看中收入,可能因為物以稀為貴,而且男性比女性力量更強,所以男瑜伽教練普遍比女瑜伽教練待遇好。不過我說的是在上海,在小地方還是有不少女學員排斥男教練的。

之前網(wǎng)上不是有個帖子嘛,說男瑜伽教練貼身指導女學員做動作,看上去特別不正經(jīng),我還記得標題是叫《男友看了要抓狂》。其實我們都很明白性別禁忌,男教練一般不會碰觸女學員。有些外國的男教練會拿著一根小棍兒指示訓練部位,但是在中國這好像有點不尊重人,所以我一般就口述,實在不行再上手,但也僅限于輕輕點觸,并且避開敏感部位。

可是就算這樣,我還是被女學員投訴過。她的年齡比我媽還大,而且我當時只是碰了一下她的手腕。山西比較保守,老板直接就把我開除了。每次遇到這樣的情況,我就會懷念在上海的日子。

那時候我剛從技校畢業(yè),十八九歲,什么都不懂,聽說上海機會多就去了。但是到了才發(fā)現(xiàn),大城市的機會是多,但是人也多,競爭特別大,如果沒有一技之長,可能連房租都付不起。我當時在一家酒店當服務員,也根本談不上什么職業(yè)發(fā)展前景,所以特別迷茫。而且我是山西人,吃不慣上海菜,還總被嘲笑是外地人,挺沒歸屬感的。

酒店旁邊是一個瑜伽館,我總是能看到人出出進進,生意特別好的樣子。偶爾接到一次傳單,我才知道卡費貴得嚇人。轉念一想,這么貴的瑜伽館,在里面上班肯定掙得不少,就查了一下瑜伽教練的收入,當時就決定要轉行。

瑜伽教練的門檻特別低,培訓一個月就能上崗,當然是最初級的課程。就是學費有點貴,15000,是我當時三四個月的工資。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,后來證明收入的確不錯,一兩個月就把學費掙回來了。不過如果想繼續(xù)往高了走,就得經(jīng)常培訓,不斷考證,這些就是后話了。

其實我在上海干得還可以,后來回老家是因為我父親生病了,需要人照顧,我想著反正瑜伽教練的上班時間比較自主,在哪兒干不是干,所以就回去了。可是回來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,大城市和小城市還是有差別的。

我們這兒專業(yè)的瑜伽館特別少,大部分都是開在健身房里的團體課,要聽健身房支配。上一次課記一次錢,通常一個月或者半個月付一次,隨時都有被開除的風險,社保什么的就更別想了。遇到一些會員糾紛,肯定立刻讓你拍屁股走人。

所以回老家第二年,我就湊了10萬塊錢,自己開了一家瑜伽館。在小城市就是這點好,創(chuàng)業(yè)成本比大城市低很多。

剛開始營業(yè)的時候,我是完全按照上海的標準來的,什么哈他瑜伽、陰瑜伽、阿斯湯嘎瑜伽、空中瑜伽、高溫瑜伽……全都上齊了,讓人一進來就有種“哇!在這里什么都能學到”的感覺。但是效果卻不太好,很多課程會員體驗一次就不去了,浪費了很多人力物力。

后來我才想明白,在小城市,瑜伽不是生活必需品,跟去飯館吃飯一樣,就是個調(diào)劑,甚至奢侈。如果你去飯館,發(fā)現(xiàn)菜單上川菜、湘菜、魯菜、粵菜、東北菜全都有,就會質(zhì)疑是不是沒有專門的菜館好吃?而且我剛才說了瑜伽教練的進入門檻很低,我能招到的教練其實我自己都看不上。

把課程集中之后,生意的確好了不少,但是偏偏又遇到疫情,反正現(xiàn)在也就是勉強維持。如果我的店開在上海,恐怕已經(jīng)虧死了。小城市的試錯成本的確比大城市小很多,尤其在這種特殊時期。

我跟上海的同事還經(jīng)常聯(lián)系,發(fā)現(xiàn)他們過得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。疫情之后除了那些資深的瑜伽教練,很多年輕教練的收入都斷崖式下降,房租都付不起了,不少人只能回老家。我起碼住的是自己家的房子,不用租房,少了一份開支。

有一個當初跟我一起參加培訓的女孩,已經(jīng)不知道第幾次從上海離開了。她上完初中就不想上學了,跟著家里人到上海打工,賣早點,擺攤的位置正好就在我們瑜伽培訓學校旁邊。她爸媽跟買早點的培訓老師聊天,發(fā)現(xiàn)瑜伽也算是門手藝,就把她送去培訓。她家條件不好,我們老師當時還給她組織過捐款。但是她干了不到一年,就覺得瑜伽教練太辛苦,回老家了,后來又覺得老家不如上海繁華,重新跑回上海。聽說她今年又回老家了,這次是結婚,可能會長久一點吧。

等我爸身體好點了,說不定我也會回上海。但是誰知道呢?沒準我也會跟那個女孩一樣,折騰半天,還是回到老地方。

回到南方三線城市工作感覺他們都不夠專業(yè)

逃回三四線的年輕人: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被北京趕出來的

口述人:斯斯 年齡:23歲

職業(yè):主持人 所在地:某南方三線城市

當初去北京,是因為上大學。

中國傳媒大學的播音主持專業(yè)是業(yè)內(nèi)最頂尖的,每個想做主持人的孩子都想去。我們那一屆報考的有9000多人,但最后只錄取了100人,50個男生,50個女生,我就是其中一個。

但是畢業(yè)的時候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我的學校和專業(yè)在教育里是頭部資源,但在就業(yè)上并不是。我們這群當初的佼佼者,并不適合新的時代。不是我們跑得太慢,而是這個時代跑得太快。

學校的教育模式比較傳統(tǒng),還是把我們往新聞主播的方向培養(yǎng)。但對近幾年飛速發(fā)展的新媒體而言,我們這樣的主持人太正統(tǒng)了。比如直播突然火了,像李佳琦這樣的能迅速轉換職業(yè)身份的人還是少數(shù),其實很需要有專業(yè)主持背景的人參與進去。但是跟我們相比,直播平臺更愿意選擇來自體育大學、師范大學主持專業(yè)的畢業(yè)生,因為他們路子更野,包袱夠少。

至于為什么離開北京?

客觀上,我們的就業(yè)方向還是進省級衛(wèi)視或媒體做主持人,但是100個同學里最后進入省級衛(wèi)視的也就不到20個。而北京,恰恰是主持就業(yè)資源最緊張的地方。比如主持人的頂級殿堂央視,已經(jīng)不需要主持人了,農(nóng)業(yè)頻道的主持人,編制實際是歸屬農(nóng)業(yè)部的。現(xiàn)在我有很多同學都留在北京,但是沒有幾個人是專職主持。

另外,主觀上我對北京也沒有多少留戀。北京的工業(yè)化氣息太重了,相比之下,我更喜歡南方,更開放,也更自由一些。

臨近畢業(yè)時,有個同學要去南方某個城市的電視臺面試,我正好也想順便畢業(yè)旅行,就陪她一起去了。結果她沒面上,我面上了,非常偶像劇的情節(jié)。聽上去是不是特別凡爾賽?

離開北京那天,我是一個人上路的,只帶了一個很小的登機箱,其他行李早就從學校直接寄到了那邊的酒店。我媽要從老家來送我,我說不用,當初來北京的時候是一個人,走的時候一個人足夠。說這句話的時候,我覺得自己特別颯。

到了目的地,我和兩個考進同一家電視臺的同學匯合,迅速地找了房子,投入新的生活。這座城市其實嚴格意義上并不算小城市,但是跟北京相比,它真的很小很小,生活節(jié)奏很慢很慢,生存壓力更是幾乎沒有。

我現(xiàn)在月薪一萬出頭,在市中心租了間60多平的一居室,租金只要2300元。地方政府還有人才租房補貼,一個月1500元,算下來租房支出只要800元。但是留在北京的同學,因為剛畢業(yè),月薪只有八九千,房租就占掉大半。而且他們大多在大廠、小米之類的公司工作,除了要出鏡,還要自己編輯、剪片子,壓力非常大。相比之下,我這份不用坐班的工作性價比極高。

但是這些都是表象,撇開物質(zhì)層面,我并不喜歡這里的生活:以前在北京規(guī)范的媒體環(huán)境里不自知,來到這里,才發(fā)現(xiàn)周圍共事的人非常不專業(yè)。即便是同齡人交往,也明顯感覺難以交流。每次談論起一些女權、意識流的東西,他們都覺得我太特立獨行,我也覺得他們太保守,幾乎每天都能感覺自己和周圍的人不屬于同一個圈子。

畢業(yè)后的一年,我感覺在專業(yè)領域沒有任何進步,一直在消耗自己。當時和我一起來的兩個同學,都已經(jīng)辭職離開了。

去年我就萌生了辭職出國讀書的念頭,申請了幾家國外大學,都是媒體相關的專業(yè),還是想在這個行業(yè)繼續(xù)做下去。然后我打算回北京,那里的媒體環(huán)境以及人脈資源,還是最好的。父母原本是支持我辭職的,但是今年疫情后的經(jīng)濟形勢讓他們改變了注意,認為現(xiàn)在這份體制內(nèi)的工作更穩(wěn)定一些。

可是,我覺得自己還沒到考慮穩(wěn)定的年紀,想趁年輕再沖一沖。

有趣的是,一個比我大幾屆的師哥,最近離開北京來到我所在的城市工作。他已經(jīng)結婚了,拖家?guī)Э?,可能他就是那批回頭尋求穩(wěn)定的人。

在老家我是“娛樂圈男團明星”

只有我自己知道:我是被北京趕回來的

逃回三四線的年輕人:只有我知道自己是被北京趕出來的

口述人:Jacky 年齡:19歲

職業(yè):前男團成員 所在地:黑龍江牡丹江

脫下舞臺上的華服與舞鞋,Jacky只帶了男團時期的一雙球鞋回老家

我剛剛跟公司解約,從北京回到老家,因為發(fā)現(xiàn)男團沒有想象中那么好當。

《創(chuàng)造101》《偶像練習生》火那年,我17歲。那個年紀的小孩本來就喜歡追星,容易被那些舞臺上的耀眼燈光吸引,我也不例外。而且這個社會本來就對男生寬松一點,想當女團,要長得好、身材好、跳舞好、唱歌好、性格好、觀眾緣好,隨便出點小差錯就會招來一片黑粉,男生嘛,帥就完事兒了!

我當時在節(jié)目里看到一個什么都不會的男生去參加海選,還通過了,就覺得,他能行,那我也行??!反正我學習也不太好,考不上什么像樣的大學,爸媽成天在旁邊叨叨,還不如出去闖一闖。

估計我媽爸也覺得我不是上學的料,而且第一代男團成員韓庚就是我們那兒的,他從韓國回來以后給他媽開餃子館、開美容院,過的挺好,這讓他們覺得男團說不定也是條路子,總比隨便上個大專有出息。

我是東北人,個子高,長得還行,唱歌也湊合,很順利地就通過了選拔。公司簽的實習生基本跟我一樣都是高中生,因為選秀節(jié)目要求必須成年,他們要在出道之前給我們留出訓練的時間。

當訓練生的確挺苦的,雖然沒有韓國強度那么大,但是跟之前上學比簡直是地獄。從早上9點到晚上10點,聲樂、舞蹈、表演、形體各種課程不停。公司每周進行一次考核,對每個人評級,還要求我們要把評級結果貼在身上,去公司門口的便利店買東西都不能摘下來,一直到下次考核才能換。這件事挺考驗人的自尊心的,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很敏感。而且公司還有淘汰制,評級一直不好不好分分鐘就會被踢出局。這時候我才明白,娛樂圈的錢不是那么好掙的。

那段時間我特別刻苦,為的就是不想丟人,灰頭土臉地回去。過了一年,我終于成團出道了,跟很多當訓練生很多年的人相比,我算非常幸運的。那時候我有點飄,覺得自己馬上要火了,每次出門都特地精心打扮,然后戴上墨鏡、口罩,怕被粉絲認出來。后來證明,是我想多了,我們團就是個小糊團,幾乎沒有營業(yè),粉絲后援會就那幾個人,我后來全都認識。

不紅的原因有很多吧。

一個是實力的確跟別人沒法比,我不是藝術生,半路出家當男團,唬唬外行還行,跟特別牛的男團站在一起根本沒有競爭力。其他成員也是差不多的情況,覺得跟著浪潮走,就算不能沖到前面也能比別人跑得快。但是事實上,有這種想法的人何止我們?,F(xiàn)在市面上的“小哥哥”太多了,經(jīng)紀公司和選秀節(jié)目沒有考慮市場消化度的問題,女粉絲的黏度不高,很容易被新出的男團吸引走。而且出道的團體都是以唱跳為主,但是目前的市場根本沒有給唱跳留出足夠的空間和能夠成長的土壤。我其實還好,但我認識的很多人從小學唱歌、舞蹈,對這件事有夢想,就會覺得落差特別大。

放棄的想法是疫情期間產(chǎn)生的,那段時間不能營業(yè),像我們這種不太紅的團連直播的機會都很少。我開始發(fā)現(xiàn),從出道以來,當初公司許諾的演出、拍戲、代言之類的各種資源,其實都是畫大餅。他們流水線制造很多團體出來,其實是拼概率,只要有一個團體或者說一個成員火了,就夠他們吃回本的。所以公司很喜歡簽各種平臺的紅人,自帶流量,也不管他適不適合這個行業(yè)。我們想蹭公司的資源,公司想蹭我們的熱度。

沒有工作,當然也就沒有收入。我在北京沒有家,一直借住在當訓練生期間認識的朋友家里,很多練習生家里挺有錢的,人家進這行就是圖一樂,我不行。我那時候想到很多出過道又回來參加選秀的“回鍋肉”,他們會不會是我的未來?更何況我的實力還沒有他們強。

但是我跟經(jīng)紀公司簽了六年的合約,跟解約費比,這些年賺的錢連零頭都不夠。最后還是我媽爸跟親戚朋友借了錢,幫我付了解約費。因為這事兒,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,當初因為我一時沖動,給家里造成了這么大負擔。但是我爸媽總安慰我,人就是得經(jīng)歷點事才能長大。

回到牡丹江以后,我在一家舞蹈學校當培訓老師,收入比較穩(wěn)定,起碼不用讓我爸媽再操心了,也沒白費去北京一趟的經(jīng)歷。

小城市的整體氛圍還是跟大城市有大區(qū)別的。比如在北京的舞社,大家會主動要求學Popping、Locking,帥的,而且要跟別人不一樣。牡丹江這邊,學員對那些小眾的歌不感興趣,經(jīng)常拿著一段抖音過來,讓我教一些全網(wǎng)都在跳的神曲,學完還會讓我?guī)退麄冧浺欢伟l(fā)到抖音上,說我錄的比一般人專業(yè)。

面對這種情況,我的確會有點尷尬,但也不至于心里不舒服,畢竟跳舞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是工作,談不上多熱愛。有個當初跟我一起當練習生的朋友,比我優(yōu)秀太多但一直沒出道,今年也回了老家,在健身房當舞蹈老師。他就是那種不容許別人褻瀆舞蹈的人,而且健身房嘛,什么基礎的學員都有,有些年紀大一點的讓他教《荷塘月色》《最炫民族風》,他脾氣上來了直接罷工,聽說被扣了半個月的工資。

物質(zhì)和夢想,很難同時擁有。

離開老家兩年又回來,其實跟大部分朋友都斷了聯(lián)系。他們大都去外地上大學了,留在老家的基本上也都是瞎混,我不敢說階層上跟他們有差異,但是真的聊不到一塊兒去。而且每次見面,他們總是“明星”長,“明星”短的叫,其實心里挺不舒服的。對他們來說,我是去過大城市、進過娛樂圈的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是被大城市趕出來的人。

當然老家也有好的地方。剛回來的時候,我很怕被人認出來,覺得灰溜溜回來有些丟人。但時間久了就發(fā)現(xiàn),跟剛出道時的情況一樣,根本沒幾個人認識我。我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頭也不洗,衣服也不換,穿個大褲衩子就上街吃燒烤,也慢慢地交了一些新的朋友。想想如果當初紅了,根本沒法過這樣隨意的生活,更別說談戀愛了。男團女友粉多,曝光戀情等于自掘墳墓,年輕氣盛的時候不讓談戀愛,其實挺泯滅人性的。當然,如果還在男團里,我根本不敢說這樣的話。

家里不少親戚會擔心舞蹈老師這行是青春飯,給我介紹工作。但是我為了出道沒上完高中,本來學習也不好,很難再去考大學,基本上沒辦法進當?shù)胤€(wěn)定的單位。去北京的經(jīng)歷,讓我學到所有一拍腦門的決定都會帶來巨大的后果,未來的路,我想慎重決定。

有很多人鼓勵我再去考個北電中戲,走走演員的路子,畢竟我也是曾經(jīng)出過道的“明星”。我每次都笑笑不回答,夢想可以有,但是白日夢,就算了。

(編輯:映雪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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